南部粽
- yanling
- 2018年1月16日
- 讀畢需時 3 分鐘
已更新:2019年12月23日
(桃園縣第19屆文藝創作獎 散文類高中組佳作)

母親是台中人,更精確地說:她出生於南投埔里,在台中西屯長大,之後嫁到桃園觀音。全家定居在楊梅將近二十年,但每年北台灣吹起東北風時,我就深刻體會媽媽還是中部人。我總是穿著薄外套就出門,偶爾寒流時仍跑去吃特價的冰淇淋;她會穿著對我而言太過厚重的紫色羽絨大衣,戴著口罩看著慘澹的晦澀天空說:「如果在台中一定看的見陽光。」
四月初,她向我提起今年端午節決定做「南部粽」,不同以往我們總是回觀音老家包「客家粽」。到了要包粽子的那天,我坐在客廳沙發椅上看著母親吃力提著大包小包走進廚房。
那天下午,母親在廚房裡備料:先滷豬肉,爆香紅蔥頭、香菇與蝦米,豬肉滷到一定的火侯時,加入花生、栗子繼續滷,米飯也先煮熟就可以開始準備包了。我看著母親蹲坐在廚房的一角,印象很鮮明記著貓裝水的碗也在那大鍋子旁邊,廚房有點暗暗的,抽風機吵雜的聲音和電視機的聲音互相對抗著,她身邊圍著蛋黃、炒過的飯和餡料,視線前頭是包粽的葉和棉線。
我近乎癡呆的看著這幅情景,那個當下,我感到一絲冷漠和一點悲傷。我想母親艱困的捍衛她的根,在她的身邊,有太多干擾她信念的雜務:婚姻、工作,她的婚姻帶她來到這吹北風的地方,而在新移民學習中心工作的她,每天正融入不同的國籍。
以前人們說她是台中人,但在龍岡工作的她,有次竟告訴我:旁人說我是新移民之光,因為考上了好學校,而最原始的原因是某位校長誤認她是印尼人,我們倆常拿這件事開玩笑。她在那工作的這幾年,我和弟弟嘗遍了東南亞料理:泰式酸辣湯、緬甸甩餅、越南春捲……。
母親把綁好的粽子掛在櫥櫃上的手把,她的手油膩膩的,一顆顆扎實的粽子直接浸入熱水煮。不同於北部粽是用蒸的,南部粽則用煮的。晚餐時,母親在我碗裡放了一顆,我笑著說母親做的東西總是會愈變愈大。嚐了一口,米粒黏在牙齒上,媽問我怎麼樣,我回答說:「不夠鹹,很黏。」她卻說:「妳果然是北部人。」北部粽的口感米粒較分明,再加上家裡是吃客家粽味道偏重。但我卻深愛母親粽子裡的各式餡料:多汁的香菇、帶有甜味的栗子。
有些地方,我知道自己和母親是相像的,知道自己也在無形中堅守自己的地盤,那是我的冷漠,不管是氣候或者飲食。我從小和她一樣總愛到處旅行,自己一個人從南到北走,她擔心我卻也支持我。我們都對文字有著夢想,她說要出本叫「夢回濁水溪」的書,我也在旅行中寫作、攝影。
我猜她比我更像桃園人,客語和閩南語一樣流利,偶爾還可以插上幾句印尼語、緬甸語、泰國語……。我們都在學習如何在一塊土地生活、成長,儘管來的方向不一樣,心的所在不一樣,未來的方向也不一樣。但某些時刻,我們在這裡,平凡的生活在這,活出自己的樣子,將過往與現在融合,然後前進未來。
母親有各種身分,她是個旅人,最後決定留在我們身邊。我相信每個人的靈魂因為愛過某些事物而消磨一些,不會因為前進了而遺忘,我們把當下最真實的自己呈現給那些所愛。她的靈魂有時是黏牙的米粒,因為世故而悲傷,因為執著而挫折,但卻展現了豐富語韌度;有時是酸辣湯裡的香茅,孤傲不被現實掩蓋自己的味道。最終,媽媽的第九味不是我們能說明的,那些獨有的靈魂該留給自己慢慢享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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