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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事

  • 作家相片: yanling
    yanling
  • 2018年1月16日
  • 讀畢需時 5 分鐘

(2016吳濁流文學獎散文組 貳獎)

驚蟄/

小時候,媽為了哄我說:「春天的第一聲雷響許願,願望就會實現哦。」我會靠在家裡的落地窗,鼻子壓在佈滿水氣的窗上,吸氣、哈氣,和弟弟玩著圈圈叉叉。然後耳朵的感官神經放大,眼睛望著窗外的樹林,和漫漫肆意的灰色雲霧,等著第一聲春雷。


六、七歲的那年,家裡窗簾還是骯髒的米色,上面繡著竹葉的綠,簾子敞開,讓對面茂密的相思樹映著我家窗上。一道閃光劃過,隨即而來是一聲轟隆,伴隨著附近工廠的機械運轉聲打下。嘩啦嘩啦的,雨就落下了,來的又急又快,重重的跌下或是滴答滴地從葉片滑落。


說也奇怪,在我長大的過程中,對農曆節氣有著一定的敏感度。我會對母親嘟囔著今天的溼氣、熱度,兩人在一起翻著今天的農曆日期。國中時,教室在半山腰上,學校是日治時期的老校,這層「樓」只有我兩個班級和充滿傳說的自然教室及音樂教室,而外邊是一片樟樹林。


樟樹的氣味在春天時,是幽微的。它開著很小的花,就像桂花般,但氣味更淡、更輕。在還沒下雨前,空氣是凝滯的,我們是山邊那方滯留的空氣,飄散著泛青綠的嫩葉和小小的鵝黃花。落雷響後,雨就會撲簌簌地落下,在教室門前匯聚成小溪流。那股淡而微甜的花香,會融進雨裡,和些許的霉味成了「春天的氣息」。


我們就在教室外的紅磚地,猜拳淋雨,讓硬挺的制服沾染雨的痕跡。那天,我偷偷用手機打給我媽,只為確認今天是驚蟄。我坐在簷廊下,看雨落下,因為相信自己是全世界第一個聽到落雷的人而滿足的微笑。


小暑/

上大學時落腳在新竹,而我是隻乾癟的魚。被安置在宿舍,冷氣配著老式的電風扇,嘎吱嘎吱的吹著後腦勺。從充滿樹林濕氣的家,搬至對我而言像是真空乾旱的地帶。新竹的風總是很狂妄地打在你身上,尤其在學會騎車後,不管是從側邊還是前方,它都是如此強而有力。但鼻腔裡,卻只有光復路上科技新貴的汽車廢氣。


暑假的開端,是一連串的營隊開端,我們在炙熱的校園奔走,任憑陽光從操場上反射至你的身上。天空因為陽光的熱度,幾乎沒什麼雲,而藍色也熱的發白。在戶外的熱度與冷氣房交替遊走,你幾乎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態了,皮膚的毛孔閉塞而無感。


這時,我懷疑這是否是成長:排練一些誇張的戲碼、幼稚又煽情的笑話,還有這些短暫的革命情感,我們在酷暑下,不明不白的一起度過這些日子。而那強勁的日光悄悄曬乾我們,在身上留下黑影。


但夜晚不一樣了,熱氣染紅天空,從寧靜藍到少女系粉紅色。當夜色緩緩來臨時,點點燈光矗立在學校外的大樓,晚風從大樓縫隙、老舊平房輕輕地流瀉,像水一樣輕盈包覆整座城市。


我們在夜晚的城區穿梭,騎著摩托車、紮起頭髮,讓起汗疹的脖子透氣。剛從冷氣房出來的我們,會感受到夜晚的水氣凝結在手臂上、腿上,在無人的路上唱著歌,在隔日的烈陽前享受城市的溫柔。有次排練的較晚,臨時決定要去海邊,在東大路上卻誤闖了快速道路。


無人的路上只站著高挺的路燈,一盞盞燈下是騎車的我們,慌張卻又忍不住興奮的闖入這個世界,高架橋旁是一整排高樓。在大樓的注目禮下,找了最近的出口滑下,冒失而大膽。


寒露/

從新竹市通往竹北有座大橋,坐在火車上,你可以看見頭前溪在窗外,隨著季節有不同的水量。而夜晚的河堤上,是一長排的燈火,興隆路上的高樓彼此並列,岸上的燈光映著水面,形成一幅華麗的景致。


入秋時,溪邊開滿五節芒,一整片的白芒花映著日出,泛著柔和的光。我很少騎車超出市區的範圍,某天禮拜五下午,為了高中校慶,我從新竹市騎向北邊,從省道一號一路上騎回中壢。午後的陽光還有夏日的影子,是處暑的日光。


經過一個個工業區,到通往我家的路口,再繼續北騎至母校。而回來也是如此,夜晚的一號在楊梅至湖口路段視線不是很好,燈光昏暗,路邊充滿樹林。青梅竹馬的家就在這附近,偶爾我會在他的練團室等他,常常到家時已經十一點多了。路上沒什麼人,他會在下坡路段疾駛,逗弄我。又或者飆至乳姑山上,帶著一杯木瓜牛奶,坐在鬧鬼的涼亭裡看夜景。


乳姑山在我小時候,只有一座基地台,那時候只有一片草原,秋日時也開著五節芒,遠方天氣好時看的到台北101大樓,還會有玩家在那玩昂貴的直升機模型。而現在充斥著各種特色景觀咖啡廳進駐,彼此爭奇鬥艷,菜色貴又難吃。寒暑假的日子裡,偶爾約出來,我們只會進去點杯飲料,看著遠方的五楊高架路燈,想像他去北部的日子。


秋日的夜晚,水氣比較重,下車時,瀏海會黏在我們的額頭上,而我的長髮則會糾結在一塊。騎回新竹時,天空慢慢暗下,遠方有灰紫色的光暈帶著我向前。到租屋處時,安全帽下的頭髮已經扁塌,瀏海也油膩的掛在耳邊,我一邊用手指梳開我的髮尾一邊走回房間。


冬至/

我很喜歡湯圓,更確切的說是某牌的芝麻湯圓。當覺得接近年冬時,我會翻日曆,提醒母親冬至要來了。近年都是補習後,脫下沉重的運動服外套和圍巾,重重的放下書包後,等在電視前。


家裡的廚方會飄散熱氣蒸騰的水氣,母親會站在那穿著粉紅色的毛襪,頭髮微亂的模樣等著水滾,再替我們三個小孩數著湯圓顆數。大一那年冬至,我坐在冷颼颼的球場,想著芝麻湯圓。


而大二時,即使住在外面也想念家裡那因為熱氣而凝結的水氣,於是這次試騎了68縣道回家。從市區到竹北,再從竹北轉至芎林,再過一會兒就到家了。某些路段要隔幾哩路,才會有幾戶人家。夏天時,水田充滿著金黃色的稻穗,一片綠色的海在風中搖曳。而冬日,只剩收割後的稻草靜靜躺在汙泥裡。


有些時候快迷路時,會出現一些標誌物:某個小橋、大轉彎或是塊廢棄的國小,就會確信自己還在回家路上。我在芎林的文昌廟停下,走上階梯雙手合十拜拜,國中時曾遭廟公無緣無故的挨罵,從此就都是被母親逼著去。旁邊鄰近的國小在春日時,會開著大叢大叢的九芎葛,桃紅色的花瓣會掛在攀架上,我和弟弟會穿越那條小徑,等著半炷香的時間,再回去廟裡燒金紙。


弟弟很喜歡廟裡的籤,喜歡謎樣的字句,卻總是看不懂自己的命運,嚷著母親替他解籤。偶爾解完過沒多久,他就忘了,跑完幾圈操場就吵著要去前方路口的便利商店買零食。


18歲時也在這條路上練車,從河堤邊的道路一次次發車、煞車,到現在從北至南像個山裡的野孩子。我的山,裡頭盡是樹的氣味和稻浪聲,伴著我成長及離去。從昏暗的樹林裡走下坡,經過養豬寮的道路,至職訓中心的大路回家。冬天的家,是母親討厭的潮濕氣息,攀在發霉的壁癌、皮鞋的塵上,包含著對面落葉原有的香味,直竄開門的剎那。貓咪臥在鋪著我舊毛衣的沙發上,瞇著眼望著我。


我會把臉埋進牠的身軀,對牠說些話,再坐回電視機前,等著母親問我們湯圓顆數。等著看碗中的湯圓,因輕輕的擠壓,而流出濃稠的黑芝麻味,廚房裡的熱氣則會慢慢飄至客廳,在我們頂上盤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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